感觉
强力呼吸的部份应在深深吸一口气后骤然完全停住,跟着要保持身体寂然不动,并振作精神丝毫不懈的观察身体内部。身体内这时应会生起疼痛、痉挛、麻痹、热或冷等感觉。要专注于最明显、最尖锐的感觉。不要放松,不要将注意力转移到肚脐、胸口或其它任何部位。若果将注意力转往其它并非最强烈感觉的部位,禅修者便不能把触到当下。
孙伦大师说:「如果感觉是弱的,应当知道这弱的事实;如果感觉是强的,亦应如其实在地知道。」所知不要过犹不及,要如实地知道。任何感觉生起,都应该如实地去知道它。祇须专注这些感觉的事实,不要被任何「我」或「我的」想法所干扰。不要去想这是我的脚、我的手或我的身体。也不要去考虑分别这是色身、那是心识。更不应思维这就是无常、这是苦、或这是无我。所有思想、臆测和考虑都祇是概念上的东西,它们都不是「内观禅」—— 即直接的洞察。
孙伦禅修法是要行者努力地在当下直接把触到真实,它不会把有用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先建造一道思维概念的桥梁上,然后借着这度桥梁来接近真实。搜寻大象时,若遇到它,是用不着先跟随大象的足迹后退,然后再寻回那头大象的。当疼痛生起时,就要立即清楚疼痛的事实;而不是先构想「疼痛!疼痛!」的观念,然后再回到疼痛本身。因此它吩咐禅修者:防止在心内呼唤感觉的名称,不要将真实概念化。
观察感觉,既不要超过其前,也不要落在其后,要在感觉生起或消失时立即觉察到它。它是现在的、当下的。不适意的感觉有时候会变得极之强劲和猛烈,禅修者在奋力应付它时,应保持适当而坚定的专注力。如果用力过度,便是专注力超前了感觉,那么禅修者的注意力将会滑离了不适意的感觉,在他的意识里便祇有一股过猛的蛮劲。这股蛮劲祇不过是瞋心的表现而已。
另一方面,禅修者也须小心落于感觉之后。这是说若果保持坚定专注的力量不足,禅修者或会倒陷于昏沉和懈怠,或当感觉很剧烈时便会被它压倒。假若不能以专注坚守着这些剧烈的感觉,恐惧、焦虑、忿怒便会乘时而起。它们都是不同形态的瞋恚,构成一股力量推动生死轮回。昏沉和懈怠则是愚痴的基础,也是驱使我们在苦轮中浮沉的另一种力量。
因此,禅修者必须极为小心,不可超前或落后于感觉,他必须奋力提起警觉的注意力去觉知和专注,要使注意力跟生起的感觉同时并行。如果注意力在感觉之前,那里根本没有感觉可被觉察,而当注意力在感觉出现之后才提起,那祇是迟来的觉察,实际的现象已经流逝了。不论这个对感觉生起的专注力如何实时反应,它始终是迟了一步,因为它祇是一个反应,而实际上它应该是一个独立的行动。注意力跟感觉的时间关系不应有先后,它们应完全是实时和当下的。而要落实地做到觉察当下,禅修者不可被动地去注意感觉的生起和散灭,而应积极地和主动地去注意觉知当下生起的感觉。
把感觉聚集起来是很重要的。如果有感觉同时在头部、双臂、双腿和身体生起,而禅修者若忙乱地去追逐着这些感觉的话,那便不可能在当下专注到它们,这样便不能实践内观禅了,唯一的结果便是失望和苦恼。要避免这种情况,必须祇专注于最强烈尖锐的感觉。禅修者应该竭力勇猛地觉察着它,同时警觉地以专注来捍卫着这觉察。这样做,禅修者应该可以进入(Penetrate into)感觉之中去了解它的实相。这是必须努力地去做的,就好比把一根钉钉进木头去一样。木头就是感觉,钉就是心,拿稳钉子的手指就是专注力,而锤子就是努力。
当心进入了感觉时,禅修者将不会感到有脚、手或身体的形相,他再也不会感到有「我」在受苦。这些概念会被纯粹而清晰的觉察所取代。而且因为那个受苦的「我」的观念已经去除,禅修者面对不适意的感觉也不会感到困苦。对于片刻之前还觉得疼痛或在燃烧的那种感觉,现在会觉得祇是一片强烈、但无苦楚成份的感觉而已。
在苦受、乐受及中性三种感觉中,以最后一种最难以觉察,因此一般人不宜在开始时便以它作为观察对象。但是当它在往后的阶段中生起时,禅修者便须在它生起时即专注着它。然而到那个时候,禅修者应已培养出能力去把触这微细的中性感觉。
在适意的感觉之中隐伏着贪欲。当禅修者遇到舒服的感觉时,他会喜爱它。因此,他难以对适意的感觉保持当下如实的觉察。潜伏的贪欲便会冒出来,然后征服了他。他不能坚守感觉祇是感觉,他让感觉进一步产生贪欲的渴求。
在不适意的感觉中则潜藏着瞋恚。当禅修者面对不适意的感觉时,他会不喜欢它。然而由于修习的目标就是要竭尽所能地去专注于感觉,所以禅修者必须鼓起热诚和努力,在不适意的感觉当下生起时,便立即注视着它。
这犹如要求一个泳手在一股激流中去抓住终点标竿上的花束。如果他顺流游去,伸手去抓花束时失了手,他会被激流的水势冲过了目标。但是若他逆流游去抓花而失手时,他仍会在目标的下游,因而仍有机会再努力。那个顺流的泳手就好比以适意感觉作为禅修对象的禅修者。如果他不能对适意的感觉如实专注,他便会被引离目标而陷于贪欲之中。那个逆流而上的泳手则好比以不适意感觉作为禅修对象的禅修者。虽然他目前未能如实专注,但仍然可以再度提起精力和专注力去达成目的。
适意的感觉就好象一个隐伏的敌人,它对禅修者攻其不备。不适意的感觉却像一个显而易见的敌人,要是瞋恚冒出头来,禅修者即能识破它,并采取相应的行动。禅修者若企图觉察适意的感觉时,则易于沉醉其中。但面对着不适意的感觉时,却没有这种危险。禅修者在抗拒不适意的感觉和努力觉察它这两者之间,既不会沉醉其中,亦不会向之退缩。他可从不适意的感觉中完全抽离,然后观察着它,不起其它杂念。不适意的感觉就这样地拴住了跳跃的心猿,使它宁静下来。
不适意的感觉是不可能蒙骗禅修者,而令他看不清现实真正的本质 —— 苦。
对于大部份生于这个后佛教时代而且直觉迟缓的人来说,面对痛觉是无可避免的。如果禅修者面对痛楚而不能克服它时,他很快便会失去直接洞察的能力,或者说他会被折腾得像在盘子里的一颗李子一样颠来倒去。不适意的感觉是修习内观禅过程上最大的障碍。祇有当禅修者能够跨越这个障碍,他才能稳步向前,获得成果。
再者,克服不适意的感觉是有可能的。由于不适意的感觉也是受限于无常的规律,所以它必然会止息下来。它的强度会慢慢减退,但这不是真正的终止,某个程度的不适意感觉仍然存在。当禅修者能安住于感觉之内,不起任何与痛感有关的联想,祇是观察着它,那么它自己会消耗净尽、或终止、或突然中断、或除掉、或熄灭,祇有这时才是真正的克服了不适意感觉。所谓「消耗净尽」,就是不适意感觉渐渐退弱,直至灭尽无余。所谓「终止」,就是禅修者观察着不适意感觉直至它完全没有了,犹如一条路走到了尽头,又好象沿着一根绳摸捏到尽处。所谓「突然中断」,就是不适意感觉乍猛地消失了,犹如一根绷紧的绳子蓦地被拉断了一样。所谓「除掉」,就是不适意感觉如蛇皮般蜕落了。所谓「熄灭」,就是不适意感觉像耗尽了油和芯的灯一样熄灭了。
痛楚(Pain)是不适意的,疼痛(Ache)是不适意的,酷热是不适意的,寒冷是不适意的。在这些不适意的感觉当中,它们都共同有不舒服的特质。这种特质可以说是所有和合的东西(Composite Things)的根本性质。当禅修者感觉四肢疲倦时,便会想去改变他的姿势,又或者当他的心意被局限于微细的触觉点时,他会渴望能转移到其它的感官对象,冀求从不适的坐姿和被局限的心意中挣脱。但是一个人怎能在追逐感官的喜乐中达致正觉、摆脱轮回呢﹖孙伦大师说:「苦受确是致道的法则,乐受会令你飘浮于生死之流。」他指出苦的效用就是能克服苦。
一个人如何能够专注于不适意的感觉以至能耗尽它、终止它、中断它、除掉它、熄灭它呢﹖唯一的答案是:禅修者必须在不适意感觉生起时,立即于当下奋力地专注着它。但如何使畏缩的心意坚定不移﹖如何在苦受正生起、当生起时,立即如其实在的把握到它﹖禅修者如何能够成功地在当下专注于苦受﹖禅修者虽然知道应当要做些什么,但是他如何能够在面对疼痛难当的时候办到﹖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问题,而禅修的成败关键则有赖于这些问题的答案。
通常禅修者都会被告知当他修习到最后阶段时应该怎样,可是却没有人教导他如何修习?如何持续下去直至达到目标?例如:人们告诉他要铲除「我」的观念,要舍离它,但如何铲除或舍离却没有说明。更可惜的是,目标和方法时常被混淆不清。一般人不明白到单单说出目标并不足够,还应提供达致这个目标的方法。孙伦大师便实际地解决了这个难题,指出了精确的方法和轨范。这对一般禅修者来说,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禅修者在专注不适意的感觉时,要把身心都集中起来,保持两者皆绝对静止,并屏住呼吸去观察这感觉。禅修者应尽量 —— 按他平常一口气能闭多久便多久 —— 屏着气息。这不是一个闭气练习,而是一般人在集中精神时的惯常做法。每当需要高度专注力去做某些事情时,我们都会自然地屏着呼吸。例如:当要把一根线穿过针眼时,穿针者通常都会屏着呼吸直至做到为止。同样地,禅修者应该屏着气息去观察不适意感觉。这会使他能提起更大的觉察力和更强的专注力。
如果不适意的感觉很强烈,令到屏息静气不足以维持正当的专注时,禅修者应坚直(Stiffen)自己的身体去抵着它。他可紧绷全身去抵住强烈感受的冲击来支持心意用功,他可将双臂收紧贴近身旁、双拳紧合、颈项挺直及牙关紧闭,犹如对付肉搏战中的强敌一般,抖擞精力去对抗,而且由始至终都奋力专注着那些感觉。
假若不适意的感觉非常剧烈,以至屏息和坚直身体都不能把它克服的话,禅修者便应奋起心志去抵挡住它。犹如在呼吸部份时的强劲而坚定的呼吸一样,现在他也应将心志强劲而坚定地全神贯注于不适意的感觉。
若经过以上的方法,禅修者仍然不能专注于不适意的感觉,直至它止息,那么他便要竭尽所有气息、身和心的力量资源去对抗这些感觉。他应继续屏着气息、坚直身体、振奋心志,挤出力量与这些压迫性的强烈感觉相抗衡,直至他能进入它,安住于其中来专注着它,同时不起任何跟它有关的思想或概念,直至这些感觉完全消磨灭尽或停息为止。
由此可以看到,这个方法最重要的因素便是专心致志(Intentness)。禅修者必须拿出毫不退缩的干劲,他要热切挚诚、坚决认真和精力充沛。他应该完全像佛陀对弟子的要求一样。脱离生死苦轮不是靠思前想后、顾惜身体和松懈无力所能成就的。禅修者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坚持不懈,发挥身心全部的潜能方可成就。孙伦大师要求的就是这样。
我们不须费力或刻意地去注意情绪上的感受,但是,我们仍须鼓起热忱和热诚,去保持不断的专注。对于那些曾修习观察不适意感觉的禅修者来说,修习对情绪的观察应不会太难。不过由于情绪上的感受通常都会伴随着身体的不适意感觉而来,禅修者应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感觉上,通过征服身体上的不适意感觉去克服情绪上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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