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教的观点
区别佛陀与其他宗教导师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佛陀是人,与上帝或任何其他“超自然”的神并没有什么联系。他既非上帝,也非上帝的化身,更不是什么神秘人物。当然他是人,但他是一个超人,一个非凡的人。他在外表上,虽然是人类的一份子,但他的内心却包容超越于人类。由于这个原因,他被称为独特的人、杰出的人。
佛陀说:
诸比丘,像荷花生长在水中,立于水面之上,不被水所淹没。诸比丘,如来亦复如是,生长在世间,住于世间之上,不与世间同。[i]
他没有任何人或神的帮助,依靠自己的不懈努力,达到了最高的精神和知识境界。他是悲智双运的体现者,悲和智是他教义中的两项指导原则。
通过他个人的体验,他懂得人的优越性。他发现“超自然”神统治下界众生的观点,那只是一种错觉。佛陀从来没有说过他自己是救世主,也没有试图通过“天启”宗教的办法,拯救“灵魂”。他通过自己的观察和体验,证明无限的希望潜伏于人中,必须由人的努力来揭示和发展这些潜伏的希望。他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菩提和解脱,完全掌握在人自己的手中。佛陀是这样的告诉和示范作为一个勤奋生活的倡导者,并鼓励弟子们要依靠自己修行。他说:
自己是你们的皈依处,还有别的什么人能作你们的皈依处呢?[ii]
在世界历史上,只有佛陀第一次这样教导说,独立于外力之外,能够证得解脱。苦的解脱,必须依靠每个人自己的行动。
只要求解脱而自己却不努力的人,是无人能够批准他解脱的。别人对我们可能间接地帮一点忙,但是无上自由的获得,只能通过自己来实现。对真谛的领悟,也是如此。只有毫无障碍地自由思考自己问题的人,才能自我证悟,每个人应当作出适当的努力,打碎束缚自己的枷锁,通过坚持、努力和智慧,从枷锁中赢得自由解脱。佛陀警告弟子们,反对将负担转移到外界力量救世主、上帝或梵天,指示他们分析研究的方法,建议他们为发展内在的力量和品德而精进不息。他说:
我已向你们指出解脱的方法。法──真理要自己来证悟。[iii]
佛教比丘不是举行祭祀的祭司。他们不举行圣餐礼,不宣布赦免。一个合格的佛教比丘,不在人与“超自然”力量之间充当中间人。因为佛教教导每个人单独为自己的解脱负责,所以没有必要赢得中间祭司的欢心。佛陀说:
你们自己应当精进,如来只能指示你们道路。[iv]
这道路是同一“古道”,是历劫诸佛都走过和指出过的,这就是成就菩提和证得无上妙果的八正道。
区别的另外一个特点是,佛陀从来不自私,不保留他的最高知识。对佛陀来说,这样的自私观念,是完全不可想像的。圆满觉悟,四真谛的发现和证悟(成佛),并不是由上天选择授与某个人的特权。在人类历史上,也不是唯一的和不再出现的事件。任何为圆满清净和真智而热心努力的人,并以坚定的意志勤修八正道,这种成就,对他们是公开的。
那些修道并得到解脱,最后证得更高阶段阿罗汉果的人,佛陀庄重地宣布他们同他一样从染污中得到了清净,得到了解脱。他说:
彼等实如我胜利,赢得染污尽消除。[v]
但是佛陀对他的弟子们也清楚地说明了佛陀与阿罗汉之间的区别:
啊!众弟子,如来是阿罗汉时[vi],已是无上正等正觉,是他宣布得未曾有之道,他知道,他解道,他悟道[vii]。现在,他的众弟子是赶路人,步其足迹走。众弟子,此即是区别,是明确区别如来之特色。如来为阿罗汉,是无上正等正觉,区别于由智慧得解脱之弟子。[viii]
佛陀向弟子们说法时,不分亲疏,一视同仁,没有特别选定喜爱的弟子。他的弟子都是离欲阿罗汉,都断了流转生死的诸缚,都一样圆满清净,但是其中也有突出的人物,他们精通各种不同的知识和修持。以及他们的精神天赋,获得了不同的地位。然而,佛陀从不偏袒谁。例如优波离,出身于理发匠种姓,持戒第一,许多贵族和武士阶级出身的阿罗汉都欢喜他。
佛陀逝世以前,没有表示将教义委托给任何特殊的弟子,甚至也没有委托两位首席弟子舍利弗和大目犍连。他没有任命什么人是他的继承人。在这方面,值得注意的和有趣的事是:佛陀逝世以前,对弟子们清楚地表明他从来没有控制僧团的思想。佛陀临终时对病床周围的诸比丘说:
我已为汝等说法制戒,我走以后,应以法、戒作为汝等之师。[ix]
佛陀甚至在生前,就是以法和戒来管理僧团和指导比丘的。但他不是统治者。佛陀的古道──八正道,是教导自由人的。
佛陀是在印度盛行专制政治的时期出现的,他的教义对这样的专制政府有些威胁。但是他不干涉国家政治和政府。因为干涉也是无补于事的。他从来不是一个干预者。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的民主思想和发表意见的自由声音。佛陀的教义,明确宣布民主思想和成立民主组织。佛陀虽然明智地不干涉当时的政府,但是他使比丘的团体成为一个高度民主的僧伽组织。
印度从前的总督泽特兰侯爵说过:
自治倾向,各种形式的共同活动显示新的动力,有可能是从佛教身份的权威抵制以及它的平等教义对种姓制度批判的示范作用而来。并于佛教典籍结集的方法,我们需要一种说明。在此方法中,这些古代事情的典范,就已经实行了代议自治制度了。许多人会感到惊奇,在二千五百多年以前,印度的佛教结集,就初步实行了我们现在的议会制。结集大会的威严,由被任命的一位特殊人物──我们下议院“议长先生”的胚胎──来保持。任命第二个人检查需要得到的法定人数──我们议会制度的主要督导员典型。一个成员以议案的形式提出的事,公开讨论。在某些情况下,只讨论一次,但是在别的情况下,则要讨论三次。这样,议会要求在成为法律以前,法案要三读。如果讨论中有不同意见,就用投票来表决,由多数来决定,投票是无记名投票。[x]
另外的特点是:佛陀说法教化的方法。佛陀不赞成那些自称有秘密教义的人。他说:
秘密就是虚伪教义的标志。
佛陀对他自己的侍者阿难尊者说:
阿难,我说之法,无显密之区别。因为在法方面,阿难,如来未作“握拳”之师,对弟子隐藏某种重要知识,如来未如此。[xi]
他说法是自由平等对待一切人的,他没有保留任何东西,从不希望其弟子对他和他的教义盲目服从和相信。他经常主张要鉴别,要考察,要明智地询问。他在一部经中答复提问的迦罗摩人,毫不含糊地建议要调查。正确地说,这部经被称为“自由思想的第一部宪章”。
下面是《迦罗摩经》的概要:
羁舍子是乔萨罗王国一个小镇,该镇居民被称为迦罗摩人。他们听说佛陀来到了他们镇上,就到佛处请求开示,说:
世尊,有些行者与婆罗门来到羁舍子,依自所见,为人宣说;但其他人则亦依自所见予以谴责、诋毁、贬斥。另一些行者与婆罗门来到羁舍子,亦复如是。世尊,我等犹豫,怀疑难决,彼等所说,谁真谁伪?
善哉,诸迦罗摩,汝等对值得怀疑之事生起疑心,怀疑正确。来,诸迦罗摩,不要被流言或传统所引,不要被传闻动摇,不要被典籍所误,不要只是推论,不要只在表面,不要因某种被称赞之理论所影响,不要被似有可能所引,不要考虑“此行者是我等之师。”但是,诸迦罗摩,汝等当自知,此等事于身心有害,此等事应受非难,无益。确实,汝等即应拒绝……。
汝等自知,“此等事于身心有益,无可非难,有益。”汝等应即接受并遵守。
接着佛陀这样问他们:
──现在汝等作何想?诸迦罗摩啊!有人起贪、嗔、痴,于彼有益抑有损?应与非难抑不应非难?
──世尊,于彼有损,应非难。
──现在,诸迦罗摩,有人无贪、无嗔、无痴,汝等作何想?此无贪、无嗔、无痴于彼有益抑有损?应非难抑不应非难?
──世尊,于彼有益,不应非难。
──如是,诸迦罗摩,我现在对汝等所说,亦复如是。汝等不要被报导所引
──盲从。此即为我要说之理由。[xii]
轻信,不是佛教的精神。所以,我们发现佛陀与弟子之间有这样的对话:
──现在,若如此,并保存此,汝等是否会说:“我等尊敬佛陀,由是我等尊重彼之教导?”
──不,世尊。
──众弟子啊!汝等肯定之事,只是汝等承认、见到与掌握之事否?
──是,世尊。[xiii]
一篇推理的佛教文献中说:
聪明人试金,用火烧,用刀砍,并(在试金石上)磨。所以汝等是否在考察我所说之话后才接受,并非仅是因尊敬我而接受?
佛教不强迫勉强、不用高压手段,不要求信徒盲目信仰。在一开始的时候,抱怀疑态度的人,听说佛教号召调查研究,很高兴。佛教教义对一切用眼看、用心领会的人始终是公开的。
有一次,佛陀住在那烂陀芒果林中,尼乾子(耆那教的大雄)[xiv]的一名得意弟子优波离怀着与佛陀辩论的唯一思想来到佛所,并想在辩论中击败佛陀。辩论的主题是有关“业”的理论问题。虽然在“业”这个问题上,佛陀和大雄有不同的看法,但双方都是承认的。在友好讨论的末尾,优波离被佛陀的辩论所说服,同意佛陀的看法,当即准备作为一名在家信徒。但是佛陀告诉他说:
关于真理,要作彻底调查。像你这样的有名人物作彻底调查是有好处的。
然而优波离对佛陀这样的告诫,使他更加感到满意和高兴,他就皈依了佛、法、僧三宝。[xv]
佛陀从不干涉别人的思想自由。因为思想自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强迫别人放弃与他的性格、心理和爱好相一致的生活方式,是错误的。无论哪一种形式的强迫,都是不对的。一个对信仰无兴趣的人,硬要他生吞下去,要他信仰,那是强迫中最愚昧的办法。这样强制性的喂养,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
佛陀的唯一意图是使别人如实看到事物的真象,使其清楚,这不仅仅是信仰的结果,不是某种人、超人或者低于人的外力而对他恐吓的结果。理解事物的真象,在佛教和思想信仰中,恐吓不起任何作用。掌握法的真理,只能是智慧,而不是由于盲目的信仰,不是由于知道的或尚不知道的某种有情的恐吓。宗教历史表明,人害怕陷入愚昧制造出一种全能的外力的想像,此种想像一旦被制造出来,对他们自己,有时也对别人带来不可以用言语形容的伤害。
佛陀告诫诸比丘说:
只相信我,对我有感情之人,肯定会生活得愉快(但不能证得究竟解脱──最高阿罗汉果),为法而努力之人,专心于道,肯定会成就菩提,证得阿罗汉果。[xvi]
这些清楚地表明,佛陀不要求他的弟子不加区别地和没有理由地承认任何事物。
佛陀不仅不鼓励盲目的信仰,而且认为对“全能力量”的恐惧,不适宜于接近真理的理解。因此,他不但不鼓励宗教仪式,而且谴责违害社会的宗教仪式。因为仅仅是在形式上从事禁食、河中沐浴、动物祭祀以及其他相似的行动,并无助于一个人的净化,并不能使人神圣和高贵。
我们发现佛陀与孙陀利迦.婆罗堕奢婆罗门之间有这样的对话:有一次,佛陀对诸比丘详细解说一个解脱以后的探求者自己应该如何,并进一步说心里断了烦恼的人,他的清净生活是圆满的。完成了这些任务,就能够称为内心里沐了浴的人。
当时婆罗堕奢坐在佛陀旁边,听到这些话,他就问佛陀:
──尊敬之乔达摩,是否去婆胡迦河沐浴?
──婆罗门,婆胡迦河有何益处?
──尊敬之乔达摩,确实,许多人相信,婆胡迦河是圣河,众多人之罪恶已在婆胡迦河中洗净。
接着佛陀使他懂得在河中沐浴,并不能洗净一个人的罪恶污垢,于是指示他说:
婆罗门,就在此处(法戒中)沐浴,此对一切众生都安全。若汝不妄语、不杀生、不偷盗;若汝确信、不自私,汝到伽耶(佛时印度一河名)何益?汝家中之井亦即伽耶。[xvii]
佛陀指引的道路,是光明的坦途,也就是说,他为自己的信徒,并不允许以任何方法违害众生幸福的行为。他禁止一切压迫、抢劫和掠夺。
那么,什么是佛教呢?
有些人欢喜称佛陀的教义为宗教,另外一些人则称为哲学。但是称它为一种“生活方式”,可能更正确一些。然而那并不意味着佛教除了伦理道德制度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了,但它远不止此。它是道德的模式,是导致心地完全自由、精神和知识修养的教义。佛陀自己称他的教义为“法──毗奈耶”,即法与戒,但是佛教,按照这个字的意义讲,严格说,不能称为宗教。因为宗教,意为“表示信仰的仪式或行为。对一种神圣的统治力量表示尊敬,并期望使它高兴,……在人方面,承认某种较高的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他的命运,它作为有资格要信众服从,受到敬重和礼拜的对象。”[xviii]佛教决不是这样的宗教。
在佛教思想中,不相信有任何形式的创造者以及对他的创造物的善恶行为进行嘉奖和惩罚。一个佛教徒皈依佛陀,不是希望佛陀会拯救他,佛教没有这样的保证。佛陀只是一位指示道路的老师,指导信徒们走向他们各自解脱的道路。
例如,岔路口的指路牌,只指示方向,要行路人自己的脚步去沿着这条路走,指路牌本身决不会带着他到达所希望要去的目的地。
医生诊断病情,并开出药方,要病人自己去试用那个处方。佛陀对信徒的态度,就像一位理解和富于同情心的老师或医生一样。
最崇高的敬意是对最尊敬的人,这就是那些伟大和具有勇敢精神的人,他们用广泛而深入的真实体验,扫除了愚昧,根治了污染。看到了真理的人,是真正对自己有帮助的人,但是佛教徒不向他们祈祷,他们只尊敬那些指出达到真正幸福和解脱道路的启示者。幸福必须靠自己去取得,没有什么人能使别人苦与乐。净与不净,依靠自己,无人能使别人净化,也不能使别人污染。[xix]
佛陀八十岁在拘尸那的娑罗双树间,躺在临终的病床上,看到向他供的鲜花,便对阿难尊者这样说:
阿难,依法而住之人,生活正确,此为彼等对如来最为之真正的尊敬与供养。阿难,所以你应当依法而住,过正当生活,培修自己。[xx]
佛陀就这种依法而住的教导,明白地开示最重要的是清净身、语、意三业,不仅对证菩提的人以鲜花为供养为满足,尤其在生活上,应以正当的生活方式为生存准则。
现在佛教徒在佛前或一个神圣对象前供养香花或灯烛,颂念佛陀的无上功德,他不是在向什么偶像祈祷,这些行为都不是仪式或礼拜的目的。花很快就会枯萎,灯焰很快就会熄灭,向他(供花、供灯的人)说话,告诉他:一切缘生法都是无常的。佛像是作为他集中思想修定而为他服务的对象。使他得到鼓励,努力仿效佛陀的品德。那些不懂这种简单供品意义的人,就匆忙作出结论说:“这是偶像崇拜。”再没有什么比这不真实的了。
J.尼赫鲁在《自传》中写道:
在阿努拉德普勒,[xxi]我很喜欢一尊古代坐像。一年以后,我在台拉登监狱时,一位锡兰朋友送给我一张这尊佛像的照片。我将它保存在我的室内小桌上,它成为我一个宝贵的伴侣。佛像庄严、安详的表情,给了我力量,帮助我克服了很长时期的消沉。[xxii]
P.D.奥彭斯基在斯里兰卡的拉维尼亚山一所寺院中看到佛像,写道:
佛像的面容很生动,他未直接看我,但他在看我。最初,我未感到什么,只是惊奇,我不曾预料到,也不能预料到任何这样的事。但是很快,在新的和惊奇的感觉中,奇怪和其他一切感觉与思虑都没有了。佛陀在“看”我,看到我自己都不能看到的我的内部隐藏秘密的灵魂深处的一切。在他的凝视之下,就这样过去了,我开始看我自己的这一切。每一件事觉得都微小,都是多余,不自在和困惑的情绪,在这种眼色之下,就都表现出来了。佛陀的面容是很安静的,但不是无表情,而是有深刻的深思和丰富的感情。他躺在这里深思,我来了,开了门,并站在他面前,现在他是不自觉地在审视我。但是在他的眼神里,没有谴责。他的眼神非常严肃、安祥和充分理解。但是当我试图询问我自己佛陀的面容表示什么时,我发现自己不能回答。他的面容既非冷淡,也非漠不关心。另一方面,说他表示热心、同情,则是很错误的。描写他的所有这一切,太不够了。与此同时,说佛陀的面容表示了神秘的崇高或神圣的智慧,也会是错误的。不,那是一副人类慈祥的面容,但这种面容,人们是不会有的。
我感到我能够使用的字眼,如果用来对这种面容的解释,将是错误的。我只能说这里是“理解”。
同时,我开始感到佛陀的面容对我产生了奇特的效果。所有从我灵魂深处生起的忧郁都将一扫而空了,好像是佛陀的面容对我传授了安静。直到现在,使我烦恼的每一件好像那么严重和重要的事,现在都变得那么微小,那么不重要和那么不值得注意了,我只是奇怪它是怎样能够影响我的。我感到一个人,不管他如何激动、烦恼、矛盾或经受煎熬,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来到这里时,就会沉着、安静、觉悟和理解。[xxiii]
关于佛教是不是哲学,那就要取决于这个词的含义。对这个词可能下的定义,是否包含所有哲学思想体系,那是值得怀疑的。就语源学讲,哲学的意思是爱智,“哲学是智慧的追求和追求的智慧两重意义。”在印度思想中,哲学被称为真理之见。简言之,就是哲学的目的,应当是发现最后的真理。
佛教也主张追求真理。但是它不仅仅是思辨推理,只是一种理论结构,仅仅是知识的获得和储存。佛陀强调他的教义的实践性,将知识运用到生活中去──洞察生活的内涵,而不只是停留在表面。
就佛陀而言,他的全部教义,只是对一切存在痛苦现象性质的了解以及修道,以摆脱此种痛苦,这就是他的“哲学”。
在佛教中,智慧是很重要的。因为清净是通过智慧,通过证悟而来的。[xxiv]但是,佛陀从来不光是称赞才智。按照他的意见,知识应当与心地净化,与智德之人携手并进。智慧由证悟、心地净化而得,心的品德发展而得修所成慧。这是储存知识,而不仅是推理。所以,很清楚,对佛教,既不光是讲爱,也不光是为了智慧去追求,更不只是有热心(虽然这些有重大意义,而且关系到人类)就算了事的,而是一种具体实践教义的鼓励,引导信徒达到无欲,成就菩提和最后获得解脱。
虽然我们称佛陀的教义为Buddhism(佛教),这样将它包括在“ism”(表示“学说”、“主义”)或“ologies”(表示“…学”、“…论”)之中,但是它确实不是我们贴标签的那么一回事。你可以叫它为宗教、哲学、佛教或其他你所欢喜的名称。这些标签对追求真理、得解脱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邬波底沙和拘利陀(他们二人后来成为佛陀的两位主要弟子舍利弗和大目犍连)正在游行寻求解脱真理时,邬波底沙看到了马胜尊者(佛陀最初的五弟子之一)目光视地沿门托钵乞食,遂被这位长老悠闲的举止所感动。他想现在贸然向他咨询或请教还不是时候。于是他就跟随马胜长老到达他的休息处。他走到马胜尊者前,向他问好,询问关于他老师的教导。[xxv]马胜尊者有点不愿意讲话,遂谦逊地说道:
我不能向你说许多教导和戒律,我只告诉你简单的意义。
邬波底沙的回答是有趣的。他说:
好,朋友,多少说一点,我所需要的只是意义,为何要说那么多呢?
接着马胜尊者背诵了首偈文,这偈文包含着佛陀的基本教义的因果法则。偈文是:
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如来大沙门,常作如是说。[xxvi]
邬波底沙当即领悟了这则因缘生灭的意义,并证得了初果,理解了“生的性质就是灭的性质。”[xxvii]
没有谈话和讨论并不影响我们对解脱的下确理解。需要的是正确的指导和正确的体验。我们甚至可以从自然界的树木的荣枯,花卉的开落、石块的静态有及河流的动态等等中得到启示。有许多事例,人们由于看到一片树呆落下,水的流动、森林的火、吹灭一盏灯就得到菩提和断除烦恼。因为这些已触动了他们的心弦,领悟到诸法无常的法则,他们就获得了解脱。是的,荷花等待阳光,阳光一照射,荷花就开了,为所有的人带来欢乐。
关于此则教义,并没有试图探讨人和物的关系以及生灭状态──探讨的问题是:“宇宙是永恒的还是非永恒的?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
佛陀从不关心这类形而上学的问题。这些问题只能使人产生混乱,导致人的心理不能平衡。如纠缠这类戏论,肯定不能使人类从苦难和烦恼中解脱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佛陀默不回答这类问题的原因。更何况这些问题总是错误地公式化,佛陀所以不作解释。佛陀是讲求实际的老师,他的唯一目的是详细说明生命的普遍事实──苦的问题,使人们感觉它有充分的力量,并使他们确信这种力量。他明确告诉我们他说什么和不说什么。
有些学者不赞成佛陀的这种态度。他们甚至怀疑他的悟道,说他是自我标榜为不可知论者。学者们这些争论和推测,不是今天或昨天的问题,早在佛陀时代,有人就已经提出过。例如甚至游行者善生优陀夷还曾问佛陀关于过去和未来,佛陀的答复是明确的:
不管过去,不管未来,我现在教汝法: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xxviii]
用一句话概括起来说,这是佛教的缘起教义,[xxix]它是构成佛教的中心思想四真谛的基础。
注释:
[i] 《相应部》第三卷第一八三页。
[ii] 《法句》第一六零偈。
[iii] 《中部》第三八经。
[iv] 《法句》第二七六偈。
[v] 《中部》第二六经。
[vi] 梵文的阿罗汉是“圆满者”、“有德者”,是专门用于佛陀和弟子们圆满证得果位的称呼之一,正如书上所说的,首先是佛陀用这个名字自称,那是佛陀从伽耶到波罗奈为五位苦行者第一次说法的旅途中,在离开伽耶不远的路上,遇见了苦行者优波迦(Upa-ka)。优波迦被佛陀的安祥外表所感动,就问他:“谁是你的导师?你欢喜谁的教导?”佛陀用偈文回答说:
“我实世上阿罗汉,无上导师我自己。”他向五位苦行者说法时,第二次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他说:“我是阿罗汉,是如来,是圆满觉者。”
这个名字,只用于完全断除诸漏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佛陀是世界上第一位阿罗汉,就像他对优波迦所表示的那样。
[vii] Maggannu(道之知者)、Maggavidu(道之解者)、Maggakovido(道之悟者)。
[viii] 《相应部》第三卷第六六页。
[ix] 《长部》第一六《般涅槃经》(Parinibbana-sutta)
[x] G.T.加勒特(G.T.Garratt)编《印度的遗产》第一O页到一一页。(1931年牛津版)。
[xi] 《长部》第一六经。
[xii] 《增支部》第一卷第一八八页第六五经。参看《增支部》第一卷第六六经和《增支部》第二卷第一九三《拔提经》(Bhadiya-sutta)。
[xiii] 《中部》第四七经。
[xiv] 所谓六师“外道”之一,是与佛陀同时代的人。关于这些人的故事,阅《长部》第二《沙门果经》(Samannaphala-sutta)或此经译本《佛陀的对话》第一部分。
[xv] 《中部》第五六《优波离经》(Upali-sutta)。
[xvi] 《中部》第二二经。
[xvii] 《中部》第七经。
[xviii] 《简明牛津英文词典》(1956)。
[xix] 《法句》第一六五偈。
[xx] 《长部》第一六经。
[xxi] 在斯里兰卡(锡兰)。
[xxii] J.尼赫鲁《自传》第二七一页。
[xxiii] P.D.奥斯彭斯基(P.D.Ospensky)的《全人类的新模式》第三版第三六O──三七二页(1938年伦敦)。
[xxiv] 《相应部》第一卷第二一四页。
[xxv] 将这与迦叶波(Kassapa)的故事作比较。
[xxvi] Ye dhamma hetuppabhava
Testam hetum tathagato aha
Tesam ca yo nirodho
Evam vadi maha Samano.
[xxvii] 《毗奈耶》第一卷第四O页。
[xxviii] Imasmim sati idamhoti,
Imassuppada idami uppajjati,
Imasmim asati idam na hoti,
Imassa nirodha idam nirujjhati.
[xxix] 整个公式有十二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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