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茶”究竟何物?
疑为信门。这一个个问题,成为一级级台阶,引领我们渐次步入赵州茶境。
翻开《赵州禅师语录》,有这样一则故事:唐代驻锡古观音院(今柏林禅寺所在地)的赵州禅师,以“平常心”“本分事”接引学禅者。有一次,他问一位新来的僧人:“你以前曾到过此间吗?”僧人回答说:“到过。”赵州说:“吃茶去。”他又问另一位僧人:“到过此间吗?”回答是“不曾到过”。赵州说:“吃茶去。”此时,站在一旁的院主问赵州:“为什么到过说吃茶去,不曾到过也说吃茶去?”赵州听罢叫道:“院主!”院主应了一声,赵州说:“吃茶去。”
赵州所说的“此间”并非指他所在的禅寺,而是指参禅了悟的境界。他对于“曾到”和“未曾到”的僧人,对了悟了的人和未悟主人,都给予“吃茶去”这样一个同样的回答,体现了“悟了还同未悟时”的禅境,即抛却了分别执着,体会诸法平等的境界。
禅门中以饮茶作为机锋、禅案而广泛流传、颇具影响的,首推这桩“赵州茶”或称“吃茶去”的公案。
赵州这三声颇有回味的“吃茶去”,后来被禅门看成是“赵州禅关”,成了禅林中的一大着名典故,经常在禅家的公案中为僧侣所喜闻乐道。
这就是“赵州茶”的由来。
在禅门中,许多禅师喜欢用“瞌睡汉”来责备未能顿悟的僧徒。尚未醒悟的是“瞌睡汉”,能使“瞌睡汉”醒悟的是“吃茶去”。“瞌睡汉”与“吃茶去”是对待同一类人事的两种说法。相比之下,“吃茶去”更加意味深长。
这盏香气袅袅的赵州茶,是后人不断试图破解的迷思,初品“赵州茶”,谁都想知道这茶是如何加工而来?又是何等滋味?
对于这些问题,赵州禅师不以为意。如果你问他“如何是赵州茶?”他答“庭前柏树子”,或者他会反问你,“喝茶了没?喝茶之后,把茶碗洗干净了没?”
这碗赵州茶,非青,非绿,非红,非黑,非黄,非白,亦非花;它不离六色,又不在六色之内;其汤色,有深有浅,有冷有热,既有甘淡爽利之时,又有艰涩柔和之刻;其叶片,非条非索,非粗非细,非团非散,又与之不一不异。
不仅仅是一碗茶汤,赵州茶境乃禅茶之境。
禅是什么?禅不可说,不可思,不可议。赵州茶,“法尔如是”。
赵州禅师如此举扬,平地起高崖,答案就在最高处,却让人无从下手攀岩。
幸得提倡生活禅的净慧长老慈悲,他总结“正清和雅”四字为这碗赵州茶的精神,为我们透露出一些“赵州茶”的消息。
“禅的精神在于悟,茶的精神在于雅。悟的反面是迷,雅的反面是俗。由迷到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由俗到雅也是一个持久修养的过程。迷者迷于贪嗔痴,悟者悟于戒定慧。贪嗔痴乃人生修养必除之三毒,戒定慧乃人生成就必修之三学。人生执三毒而不觉,是迷失之人生;人生修三学而恒觉,是为觉悟主人生。人生执三毒而迷不离日用事;人生修三学而觉,亦不离日用事。人生在日用事中迷,人生亦在日用事中觉。迷失与觉悟,同在一件事情上起作用,同在当下一念之间迷惑与觉照。”
“禅茶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心性修养形成,其目的就是在于通过强化当下之觉照,实现从迷到悟,从俗到雅的转化。一念迷失,禅是禅,茶是茶;清者清,浊者浊;雅是雅,俗是俗。一念觉悟,茶即禅,禅即茶;清化浊,浊变清;雅化俗,俗化雅。”
这碗赵州茶要怎么喝?净慧长老苦口婆心。
“用感恩的心态来喝这杯茶,这杯茶就不仅仅是一碗茶汤,而是在其中充满了天地万物和谐相处、相互成就、共融共济、同体不二的人文精神,化解戾气,发扬正气,成就和气。
“用包容的心态来喝这杯茶,人间的恩恩怨怨都会像片片茶叶一样,把芳香甘美溶化到洁净的淡水中,变成有益于优化彼此身心气质的醍醐甘露,人间的正气和气就会在把盏相敬中得到落实。
“用分享的心态来喝这杯茶,培养我们推己及人的仁爱胸怀,想到人间还有诸多苦痛,想到社会还有种种缺陷;每个人都有责任把爱奉献给对方,少一点私欲,多一分公心;少一点冷漠,多一分关爱。
“用结缘的心态来喝这杯茶,以茶汤的至味,同所有人结茶缘,结善缘,结法缘,结佛缘,让法的智慧、佛的慈悲、茶的香洁、善的和谐,净化人生,祥和社会。”
这是名赵州茶者,即非赵州茶,故名赵州茶。如果执着于什么是“赵州茶”这个名相,就要与“赵州茶”擦肩而过了。
《金刚经》讲“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细品赵州茶也是一样。哪一个不是赵州茶?
茶叶从新生到炒熟,经历了一个“死过去”的过程。茶叶遇到水,便又“活过来”。在对“赵州茶”的认识上,同样是这样一个过程,行至无路处,转过身来,从此柳暗花明。
经赵州禅师拈提之后,这碗“赵州茶”,香溢海东,成为日本、韩国茶道的源头活水。
日本禅僧山上宗二在茶书《山上宗二记》中说:“茶道是从禅宗而来的,同时以禅宗为皈依。”
禅茶僧泽庵宗彭在《茶禅同一味》中说:“茶意即禅意,舍禅意即无茶意。不知禅味,亦即不知茶味。”
一休的弟子、日本茶道始祖珠光禅师说:“茶道的根本在于清心,这也是禅道的中心。”“一味清净(清心),法喜禅悦,赵州至此,陆羽未曾至此。人人茶室,外却人我之相,内蓄柔和之德,至交接相互间,谨兮敬兮,清兮寂兮,卒以天下(心国)太平。”
日本大茶人千利休在《南方录》中写道:“所谓茶道,无非烧水点茶而已”,“佛之教即茶之本意。汲水、拾薪、烧水、点茶、供佛、施人、自啜、插花、焚香,皆为习佛修行之行为”,而“茶道之秘事在于打碎了山水、草木、茶庵、主客、诸具、法则、规矩的,无一物之念的,无事安心的一片白露地。”
“汲水、拾薪、烧水、点茶、供佛、施人、自啜、插花、焚香”,是对赵州禅师所说“本分事”的注解。
在这一过程中,“打碎了山水、草木、茶庵、主客、诸具、法则、规矩的,无一物主念的,无事安心的一片白露地”,则显示出由茶入禅之途。
此时,如净慧长老所说:“一杯茶递到你手上,按照《金刚经》上面所说的‘三轮体空’,无施者、无受者、无中间物,那就是无我。如果真正做到施者空、受者空、中间物也空,那就是所谓这碗禅茶要达到的目的。”
在当下,茶人不谈玄说妙,以平常心契入非茶非禅、非不茶不禅、不可言诠、不可思议之境,不去分别“什么是茶,什么是禅”,亦不执着于“茶即禅,禅即茶”的“茶禅一味”,即是“细嚼赵州茶清风有味”之时。
当是时也,六大茶类,哪一个是赵州茶?哪一个不是赵州茶?
万语与千言,不如吃茶去。
吃茶,恰是观照心灵的道场。
一次茶会上,明海法师提醒诸位茶人:参究生活禅,细品“赵州茶”,要观照眼前的茶,也要观照好拿起茶碗、放下茶碗的动作。
轻轻地拿起,轻轻地放下,借着这轻缓柔和的一举一动,我们得以调整仓促、散乱的心,使它进入静默、和谐、蕴藉、丰厚之境。
然而,茶会中,又有谁真正观照住了这司空见惯地拿起与放下?
茶会时尚且如此,非茶会时又当如何?
面对突如其来的种种“意想不到”,面对让心七上八下的“称讥毁誉利衰苦乐”,面对狂喜或暴怒的“荣辱得失”,“平常心”“本分事”“拿得起”“放得下”吗?
这一碗赵州茶,吃起来真不易!
——摘录自马明博《这一碗赵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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